25 在这世界当个不一样的人

    一月一日，她的世界，再度失衡了。

    这世界是温柔的吗？黎丹葳再度怀疑了。

    昨晚跨年夜，向口的大家去季向阳的家通宵到了凌晨两点多，杜珉若家住得远，所以结束活动后便跟着黎丹葳一起回家。

    她家似乎成了她朋友圈中着名的民宿。

    毕竟和她同居的妹妹黎禹菲工作是可以用满档来形容，一年若回来个五次就算多了，所以只要朋友有需要黎丹葳都会张开双臂欢迎她们。

    当然，依然是限定和她亲近的人。

    黎丹葳早上六点多就醒来了，是被冷醒的。

    冬日的阳光醒得晚，外头天色依然一片昏暗，她下床把半开的窗户给关上后，想起睡在她妹房间的杜珉若，不知会不会也被冷到，凌晨睡觉前为了通风她也有帮她开点窗户，于是决定去查看一下。

    房门一推开，就见杜珉若整个人像个小孩般地缩成一团，而被子早已被她踢到床下去，黎丹葳不禁哧笑了声，替她把棉被重新盖上。

    回到房间，反正也睡不太着，她索性就滑起手机，回覆一些亲朋好友昨天午夜准时传来的贺新年讯息，也顺道开起私人ig打算用文字和图片记录下昨晚和大家狂欢的一切，发表一篇关于一月一号的纪念贴文。

    黎丹葳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她的社群平台彷彿成了那样的存在。

    发完文后，她转到梨子的营业帐号。

    右上角未读的讯息异常的多，点进去后有上百则讯息同样都是一串网址。

    有点??不太对劲。

    她随便点开了一则，再看到标题的瞬间呼吸足足停了十秒??

    ——是一篇标题为「youtuber梨子真实样貌公开！」的文章。

    文章里贴了一堆她的照片，有侧面也有正面，仔细瞧了图片里的背景，应该是圣诞节那天被拍的。

    几张是她在随意取景时被拍的，而有几张则是??她在访问向口员工时??

    黎丹葳眉头缓缓折起，心情却意外的算是平静，她不是没被想过自己的样貌会被挖出来，甚至从公开频道的第一天起就想过了，只是没想到真有人会无聊到去爆料。

    此篇文章并没有文字，反而是下面的留言??十分精彩。

    原本平静的心，随着她手指的滑动，心跳也快到异常的地步??

    她一直都知道网友很神通广大，但在看到六年前的那篇报导也被找出来时，就算她事先设想了千千万万万次，那以为不会轻易动摇的高墙还是在一瞬间全数崩塌??

    黎丹葳眼泪不受控地涌现而出。

    那不是她在哭，而是那颗少了防护的心。

    是她的灵魂在为自己哭泣。

    何止报导，就连她曾经就读的学校、第几届毕业、曾经在哪打工过，甚至有个在演艺圈闯荡的妹妹??全都被挖了出来。

    『她就是梨子？我跟她同个高中，而且还同届！我记得她是因为她身材超好、人又高，当时学校里长那么高的女生并不多。』

    『同高中＋1～我知道她！因为学校服装管得严格，大家都穿着统一的短袖时，她却穿着外套，所以学校集会一眼望去她就特别明显……原来是这个原因，真是辛苦她了。』

    『我是她高中的同班同学！她有跟学校申请特殊证明所以不用上游泳课，当时让我超羡慕的，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当时我跟朋友讨论了好久。』

    『我是楼上和她同届的那位。我刚去翻了纪念册，她真的每张照片都穿长袖欸！没想到梨子居然是个烧伤患者！』

    『因为里面穿着压力衣吧？真是辛苦她??』

    因为学校被爆出来，就这样吸引了一堆曾经和她同校、甚至是同班的人来围观，国小、国中、高中甚至到现在大学都有??只是高中的部分让她最为疼痛。

    愈是极力隐藏，就愈为最为显眼。

    原来当时的她，什么都没藏住，还自以为成功地扮演着普通人。

    总是这样的，在她觉得快要走出伤痛时，只要一个不小心，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催毁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

    可能是言语，可能是道不经意的眼神，也可能是个过度的关心。

    一次又一次，让她越活越像个刺蝟。

    那挥之不去的过往，就像她双手的疤痕，永远不会消失。

    黎丹葳国小和国中读的都是舞蹈班。

    舞蹈班，顾名思义就是每天都需要跳舞的班级，课表上一週有四天安排着两堂舞蹈课，是舞蹈班和普通班不同的地方。从幼稚园就开始学舞的黎丹葳，随着舞龄的成长，舞蹈也成了她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更是把它计划在未来的人生里。

    成为一名专业舞者就是她的梦想。

    十五岁国中毕业那年，她已经确定自己要去一间同样也附属舞蹈，训练也出了名严苛的艺术高中。为了完成自己的舞蹈梦，她不怕辛苦，只怕自己的舞技不足以踏上专业舞者这条路。

    一切就这么定案了，就只差新生报到日的到来。

    但在等待的途中，一切都变了样。

    黎丹葳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医院，双手如正被烈火燃烧的疼痛。

    那是个比喻，也是个事实，更或许是事发当下所残留的记忆??她不是忘了自己发生什么事，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医生说她的双手，三度灼伤。

    黎丹葳对这名词毫无概念，只知道以后双手的关节处会有两大片明显的疤痕。

    在那场麵店气爆案，她不是唯一，不是最严重的，所以也因此被无数多人安慰甚至感到庆幸，说她很幸运??

    幸运？

    呵，简直可笑至极。

    黎丹葳实在不懂这词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

    真正的幸运，是不用经歷这件事的人。

    例如那些明明在安慰，听在她耳里却像是在说风凉话的，你，你，还有你。

    就因为你没躺在这里，感受双手剧烈的疼痛，才可以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这些话不是吗？

    只要不是当事人，任何叫人坚强的言语都是屁！

    没经歷过，就不要把他人的痛苦说成是件小事！

    那时候的黎丹葳，谁都看不见，只看得见黑暗，任何的言语来到她耳里都可能化为一根针，即便是真心的她也无从分辨。

    每一针都扎进她内心最深处的那块。

    为什么是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一切？

    她听到的只有这些话。

    受重伤住了院，黎丹葳的人生也就此停摆，包括她计划好的梦想。

    艺术高中的新生报到日，是在她住进医院的第三个礼拜。

    艺术高中的校方从黎丹葳国中的导师那边，得知了她发生意外的消息后，找到当时负责舞蹈联合徵选时校方所派出去的评审老师。

    没想到评审对她极有印象，说她舞艺精湛、身材比例好也长得漂亮，所以在考试当天就记下了黎丹葳这个名字。

    校方听了评审建议后，愿意为黎丹葳保留这个名额，直到她重返校园那天。

    黎丹葳见妈妈面露欣慰的笑容时，明白了妈妈在这不合时宜的时间点，向她说这消息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女儿重拾笑容。

    对于成为专业舞者有多嚮往，她的家人再清楚不过了。

    但她，要让他们失望了。

    「跟学校说不要等我了，我不会去的。」黎丹葳那双晦暗得如死寂的双眼直盯着天花板，说出了在她住院第一天就做好的决定，「我只想当个普通的高中生。」

    黎丹葳甚至觉得这个话题根本没有进行的必要。

    也不懂妈妈为什么在得知她的选择后会极力反对，她当真不知道她女儿拒绝进入艺术高中的原因吗？

    在父母眼里儿女都是宝，儘管受人嫌弃，在他们眼中依然都是最美最帅也最棒的。

    这点，黎丹葳是知道的。

    但现实是，活在这世上的并不单单只有父母，用父母的眼光去看待自己是行不通的，这是个处处佈满荆棘的世界，任何一点不一样都会成为眾人品头论足、指手画脚的焦点。

    就算她拥有精湛的舞技，但同时也是一位双手拥有疤痕的舞者。

    谁能保证一场表演下来，观眾看到的是黎丹葳这个跳得很好的舞者，而不是急忙翻着节目册，企图想找出身上有着烫伤印记的她？

    她看到自己的双手都怕了，更何况是别人？光是想像到那面目全非的未来，黎丹葳就吓得全身发颤。

    曾经被她称之为梦想的，只不过是让她意识到这世界更残酷的存在罢了。

    所以对不起了爸爸妈妈，你们从小栽培的人，就是个胆小鬼。

    她不够勇敢，在这世界当个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