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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磨 第72节

    驾驶室那头的车窗落下,随之便是一道嗓音,轻飘飘传进阿雯的耳朵,问她:“你住在哪儿?”

    阿雯怔住,迟迟抬起头,看见半落的车窗后方是一张冷峻硬朗的脸。

    阿雯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是早上帮她捡蔬菜的警官。

    “……向警官?”阿雯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怕出错般的小心翼翼。

    向怀远挑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阿雯很用力地点头,努力把舌头捋直说话:“记得的。你……你叫向……怀远。”

    向怀远被她木呆呆的模样逗笑,勾了勾嘴角,说:“上车吧,我捎你一程。时间不早了,女孩子家家的别再外面晃悠。”

    闻言,阿雯有点犹豫。半晌,她轻声挤出一句话,说:“你捎我,会不会很麻烦。”

    向怀远:“凌城就屁点儿大的地方,有什么麻烦的。”

    男人忽然爆出的粗口,让阿雯的脸微微一热。她低垂了脑袋,下意识又伸手摸了摸挡住左脸的头发,然后才鼓起勇气定下心神,朝向怀远的车走去。

    阿雯本来不敢坐副驾驶席,但是想到坐后座不礼貌,只好又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拉开车门,坐进去。

    向怀远发动汽车,很随意地问:“你住哪里?”

    姑娘答了一个地址。

    她整个人谨小慎微,连说话的声音也总是小小的。第一遍,向怀远并没有听清,又问道:“哪里?”

    这回,阿雯清了清嗓子,稍稍大声:“白玉兰街,14号。”接着稍稍停了半秒,续道:“谢谢。”

    两个人一路无言。

    向怀远开车把阿雯送到了她家小区门口,接着便调转车头打道回府。

    阿雯没有胆量跟向怀远本人说再见,只能站在夜幕下,朝着年轻警官的汽车背影挥挥手。

    挥完,她心里忽然变得温暖,嘴角不自觉便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

    白玉兰街位于凌城的老城区,四处都旧旧的,透出一种沧桑的年代感。

    阿雯像往常一样走进小区大门,在单元楼门口掏出钥匙,取出妈妈每天给她定的鲜牛奶,握在手里,上楼回家。

    掏出钥匙,打开门。阿雯把牛奶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便垂着脑袋换鞋,边跟妈妈打招呼:“妈……我下班,回来了。”

    突的,一道女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极不确定地、难以置信地,又带着丝丝欣喜若狂地,喊出一个,阿雯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听过的名字。

    “……曼佳?”

    这嗓音清脆悦耳,几分成熟女性的磁性,几分青春少女的糯音,极有辨识度。尽管已暌违多年,阿雯也瞬间便辨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下一瞬,她五指忽的颤抖,鲜奶从掌心滑落,掉在地上,玻璃瓶破碎成满地透明的花瓣,白色奶液洒在门口,一地狼藉。

    “吴曼佳!”

    在客厅里等待多时的韩锦书鼻尖涌起涩意,嗖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口那道纤细身影,话音再出口时已经哽咽:“天哪,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雯,也就是吴曼佳,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反应。

    韩锦书走上前,只一眼,她便注意到了吴曼佳遮挡左脸的厚重刘海。她心疼得几乎窒息,不管不顾,一把将吴曼佳拥入怀中,泪水夺眶而出:“曼佳,曼佳,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吴曼佳小巧的脸庞仍旧木愣愣的,挂着麻木的呆滞。没有回应韩锦书的话,也没有别的动作。

    越过韩锦书的肩,她抬起眼帘。

    她家简陋的小小客厅里,此时竟多出了好几个陌生人。妈妈穿着陈旧而朴素的碎花裙,眼神复杂而又略微拘谨地站在茶几旁边,神色非常不安。

    而她家的二手布艺沙发上,还坐着两个高大男人,一个衣冠楚楚气质凛然,高贵冷漠得像一樽神祇,另一个身形瘦削,俊郎面容横着一道狰狞刀疤。

    还有此时此刻抱着她的漂亮姑娘。

    他们全都和她的家,她的世界,她的人生,如此格格不入。

    须臾。

    吴曼佳抬起双手,轻轻扶住了韩锦书的胳膊,然后微微用力,把她推了开。

    韩锦书感觉到吴曼佳对自己的抗拒,心头蓦的一沉,声音有些发颤:“曼佳,你……”

    “韩锦书。”瘦弱的女孩有点结巴,朝她露出一个礼貌又平静的笑,“这么久……没有见过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

    韩锦书握住吴曼佳的手:“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很担心你,一直在到处找你。”

    “找我?”吴曼佳用她迟钝的大脑思考了下,歪了歪脑袋,眼神里盈满困惑,“为什么?”

    韩锦书盯着吴曼佳的眼睛,沉声道:“你脸上的伤,我可以帮你修复。”

    这道话音落地,整个屋子都是一阵寂静。

    寂静之后,完全出乎韩锦书的意料,吴曼佳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欣喜。她脸上仍旧挂着很淡的笑,有些疏离。

    吴曼佳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太需要。”

    韩锦书皱眉:“不需要?”

    吴曼佳说:“是的。”

    韩锦书隐隐反应过来什么,动了动嘴唇:“曼佳……”

    “叫我阿雯吧。”吴曼佳很缓慢地说,“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打扰我。很好。不需要再做出什么改变。”

    看着当年挚友平静淡然的脸庞,韩锦书心中升起一个猜测,直令她心口猛的抽痛。

    她颓然地垂下原本握紧吴曼佳的双手,嘴角浮起苦涩的笑,轻声说:“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吴曼佳没有作声。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我。”韩锦书双目泛红,忍住泪水:“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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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韩锦书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今天下午, 她和言渡在宋钦的带领下踏上了凌城的土地。忐忑,不安,焦灼,急切, 种种情绪交织在她心中, 她害怕空欢喜, 害怕言渡的情报有误、他找到的人并不是吴曼佳,更害怕见到了吴曼佳, 看到她处境凄凉。

    在韩锦书十八岁那年的记忆里, 吴曼佳在经历那场地狱般的折磨后,成天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几乎抑郁。

    她无法想象时隔这么多年, 吴曼佳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来到这座混乱暴力的边境城市, 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来的路上,言渡告诉韩锦书,如今的吴曼佳, 已改名“吴雯”,在凌城的泰安区监狱工作, 和她妈妈两个人住在白玉兰街14号。

    韩锦书对此始终怀抱一种怀疑态度。

    这种怀疑, 并非是质疑弗朗助理的办事能力,而是韩锦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苦苦寻觅吴曼佳将近十年,有生之年, 竟真的还能与少年挚友相见。

    直到来到白玉兰街14号, 敲开9栋4楼8号房的房门。

    听见敲门声后, 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妇人的两边鬓角都已花白, 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长袖碎花裙,花纹杂乱,已经洗得有些掉色。

    对于几个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妇人只将防盗门打开了一道很狭小的缝,探出一双眼睛,眼神警惕防备,在他们身上打量。

    接着语气不善地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找谁?”

    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尽管对方的容颜已苍老许多,韩锦书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名中年妇人,就是吴曼佳的妈妈。

    “阿姨……”韩锦书又惊又喜,道:“阿姨,真的是你!”

    吴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盯着韩锦书年轻漂亮的脸蛋反应了好半天,一个名字才滚到嘴巴边上。她迟疑了下,极其不敢相信地喊道:“……韩锦书?”

    韩锦书握住了吴母的手,内心激动不已:“对阿姨,我是韩锦书!你还记得我!”

    吴母陷入极大的震惊中,有些回不过神。她怔怔看着韩锦书,几秒后,视线转动,又看向站在韩锦书身后。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青年,身形挺拔,雍容华贵,容貌气质皆极其的出挑,看着很面生。不像是女儿吴曼佳当年在兰江的那些同学朋友。

    吴母皱眉:“这位是……”

    “阿姨,这是我的丈夫。”韩锦书说,“这次我们专程来凌城,就是收到消息说你们这些年定居在这儿,所以才找来的。”

    听完韩锦书的话,吴母再次抬眸,见这女孩儿满脸的真诚和喜悦,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犹豫再三,终是沉沉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一条通道,不大自然地说:“曼佳还没回家,你们先进来吧。”

    吴曼佳和吴母在凌城的居所,是一间老小区里的套二的小居室,装修简单,家具也都有些陈旧。二十来平的客厅里,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陈设,就是一只靠墙摆放的三人位沙发。

    花纹很清新,浅绿色的小碎花,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生机勃勃。

    韩锦书环顾着这间简陋的屋舍,又看了眼绿色的小碎花沙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她和吴曼佳亲近交好,当然知道,吴曼佳在出事之前,个性柔顺温婉,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种洋溢着生气的绿色。

    出神的当口,吴母已经关上大门走回来。

    毕竟也活了大半辈子,吴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韩锦书都还好,可她身旁的言渡,整个人的气场仪态摆在那儿,一看就是金贵到极点的人物。往她们家客厅里一杵,穿着乞丐服也装不了寒碜。

    吴母顿时有些窘迫,不大自在地招呼进屋的几人:“地方小,你们别嫌弃……坐,随便坐。”

    “阿姨您也坐。”韩锦书朝吴母挤出个笑容。

    “欸,好。”吴母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椅上。

    韩锦书弯腰坐下来,微一抬眸,看见正前方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正直视着镜头,面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韩锦书心突的一阵收缩,认出这是吴曼佳的爸爸。

    她支吾道:“阿姨,吴叔叔他……”

    “三年前走了。”吴母看向丈夫的遗像,苦笑摇摇头,“胰腺癌,查出来之后撑了不到半年。你吴叔这辈子是真的苦命,以前闺女遭那么大罪,这些年眼瞧着日子安顺了,他又害了病。”

    韩锦书哑口无言。

    像是一颗大石头从天而降,砸在韩锦书的胸腔,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没有想到,吴曼佳的家庭会遭遇这么多苦难。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老天爷有时候真是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