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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偏执丞相和离后 第74节

    朱正踌躇着,不敢抬头:“还在找。”

    这小半年里各种有关岭南巫药的医书找了不下百本,稍微有可能了解的医者他和林正声也都请教过,可巫药太过隐秘,并没能找到确保取血而不死的法子。想来也是,就算没有巫药,放掉全部心头血也保不住性命,更何况还吃着巫药,还一直都是加量服用?

    朱正有心安慰几句,又知道沈浮从来都要听实话,那些话便没说出口,许久,听见沈浮道:“下去吧。”

    朱正抬头,看见他沉沉的眉眼,平静中隐藏着哀伤。

    朱正走后,沈浮枯坐许久,起身拿出一个册子。

    厚厚的几十页钉在一起,分成几个门类,财产人事往来等等,前面十几页已经写满了,是他全部的银钱、地产、房产。沈浮提笔,在新页上开始书写。

    在取血之前,他得把一切安排妥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有可能不利于她和孩子的因素还很多,他必须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到,尽可能为她的将来扫平障碍。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轻响,沈浮边写边想。眼下她最担心的是西州战况,战火一起,经常会延续半年一年,但她马上就要生了,无论如何,他得在她生产之前,给她带来好消息。

    目光落在墙上的西州地图上,明天早朝时,姜云沧擅自出兵的消息就会公布,到时候,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他得镇住,姜云沧在前方拼杀,后方绝不能断了他的归路。

    接下来的几天,各种消息源源不断传进姜知意耳朵里。朝堂上一直在弹劾姜云沧,违抗军令是重罪,姜云沧率军出城后又一直没有消息,有人怀疑他会像金仲延一样投靠坨坨人,主张立刻扣押清平侯府所有人作为质押,防止姜云沧叛变。

    最后是沈浮力排众议,以性命和左相之位为姜云沧担保,谢洹又暗地使力,如今各地筹措的粮草还在源源不断地运往西州,顾炎也得了旨意,一旦发现姜遂和姜云沧的踪迹,必须出兵接应,不得迁延。

    “多亏了陛下英明,”林凝叹道,“也多亏了沈浮。”

    姜知意默默听着。沈浮虽然一直与哥哥剑拔弩张,相看两厌,然而在大事上,他从来都不会含糊,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公私分明。

    红毡帘子一抬,齐浣跟在丫鬟身后走了进来:“乡君近来觉得怎么样?”

    谢勿疑临走时留下他继续为姜知意诊脉,他来了多次,各处都混得熟了,他又是个开朗爱说话的性子,此时放下药箱,伸手在炭盆上烤着,笑道:“我看乡君的气色越发好了,是不是侯爷那边有消息了?”

    “还没有呢,”林凝含笑让座,“这几天一直都在打听。”

    “夫人和乡君吉人天相,再过几天准能收到捷报。”齐浣在姜知意对面坐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乡君这肚子长得有点快啊,近来得稍稍控制一下,免得孩子太大了不好生。”

    他搓了搓手,让手指暖和起来,这才搭上姜知意的手腕,正要听时,外面脚步响动,跟着丫鬟来报:“沈相来了。”

    齐浣不敢托大坐着,连忙站起来,不多时从窗户里看见了沈浮,他在门前脱了雪氅,进门也不靠近,只在角落的火盆近前站着:“西州有消息了。”

    姜知意心里一紧,急急问道:“怎么样?”

    沈浮依旧站在火盆跟前,他很想过去她跟前,但天好像要落雪了,又潮又冷,他怕身上的冷气扑到了她。正要回答,余光瞥见了边上的齐浣。

    第90章

    沈浮不止一次调查过齐浣, 年过四十,擅长小儿和妇人科,在易安很有些名气, 之前他也不止一次见过齐浣, 从没有过方才那样异样的感觉。

    关于西州的消息便没说,只温声向姜知意道:“你先诊脉, 诊完了咱们再细说。”

    姜知意猜测大约是有什么不方便当着齐浣说的内情, 心里虽然焦急,却还是依言开始诊脉。

    沈浮依旧站在角落里,不动声色观察着齐浣。

    他坐在姜知意对面听着脉息,淡眉毛细眼睛,每次开口必先带笑, 面相讨喜, 跟从前没什么不同。沈浮细细观察着, 方才那种怪异的感觉此时消失了, 就好像那刹那划过的警惕只是错觉。

    沈浮回想着近来外苑传来的消息。因着齐浣是谢勿疑唯一留下的人,也是为姜知意治病的人, 在现有的人中嫌疑最大, 所以沈浮加派人手,自早至晚一刻也不歇地盯着他, 齐浣还住在外苑,不与人来往也不出门闲逛,唯一的活动就是隔上几天到清平侯府诊脉,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委实找不到任何破绽。

    然而他的直觉很少出错。

    沈浮思忖着, 看见齐浣听完脉, 松开了手:“脉象很好, 乡君请放心吧。”

    略微沙哑的低沉声音,带笑说着话时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与他讨喜的面相相得益彰。

    林凝放下心来,问道:“需要吃药吗?”

    “不用,”齐浣笑着摆摆手,“只需要正常饮食就好。”

    他站起身来,瘦瘦的身形个头也不高,在厚厚的冬衣包裹下显得有些单薄:“不过孩子近来长得很快,乡君骨架小,还是要稍微控制着,别进补太多,免得生的时候艰难。”

    沈浮满心的正事被这一句话全都带走:“生的时候会艰难吗?”

    “妇人家头一胎,难免没那么快,”齐浣笑着,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都是正常情况,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没那么快,是要多久?”沈浮急急追问着。

    “这个不好说,一旦发动起来,快的一半个时辰,慢的拖上一两天的也有。”

    沈浮心中一紧,一两天?那怎么成!她怎么受得了?“如何能确保顺利?”

    他的声音紧紧绷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姜知意看他一眼。他已经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着,他眼下这模样倒像是在说什么国家大事,她从前只在他办公事时见过,而办公事,他不会这么紧张。

    他是为她紧张,为孩子紧张,姜知意有些说不出的感慨。夫妻两年里他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孔,没想到这短短几个月,她竟然看到了他各种不同的面孔,紧张的、软弱的、懊悔的、落寞的,如今她对他的了解,反倒比做夫妻时要更深几分。

    “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这要看各人的身体,许多事情难以预料。”齐浣谨慎着措辞,“不过乡君只要控制好饮食,让孩子别长得太快太大,生的时候总会容易些。再者乡君这段时间最好能时常走走散散步,身体强健起来,生产的时候吃的苦头就能小些。”

    “好,”沈浮立刻说道,“以后我每天散朝后过来陪你散步。”

    他紧张地等着姜知意的回应,听见她说道:“不必了,有陈妈妈和轻罗陪着我就行。”

    沈浮一阵失望,张了张嘴,想要再说又怕惹她不快,林凝及时开了口:“让他过来吧,陈妈妈一把年纪了,轻罗她们这些丫头没什么力气,天冷路滑的万一有什么闪失事情就大了,有他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些。”

    姜知意猜她是有意让沈浮多来几趟,自从沈浮说要悔改,林凝就一直在撮合他们,想要拒绝,余光里瞥见沈浮紧张期待的脸,不必两个字便没能说出口。

    “正是得这么着才好,”齐浣站在边上,笑着附和道,“乡君这时候还是得有个男人照顾,有沈大人在,慢说夫人,连我这做大夫的也能松一口气。”

    他说话的调子带着上扬的尾音,有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轻快,沈浮看他一眼,目光突然一顿。

    他看见了齐浣的手,垂在薄薄的身体侧旁,纤细直溜,小指微微翘起一点,露出指头缝里柔嫩白皙的肌肤。

    现在他知道方才的怪异感是怎么回事了,齐浣面皮发黄,手也是,与这指头缝里娇嫩的肌肤简直判若两人。

    身形单薄,垂手时小指翘起,手指纤细,肌肤娇嫩的人,他从前见过一个。

    沈浮没有说破,看着齐浣将各样事项交代完,背起药箱出门,帘子放下来,姜知意很快问道:“西州怎么样了?”

    身上已经烤得暖和了,并不怕再有冷风扑到她,沈浮快步走到姜知意身边:“你哥哥应该找到姜侯了。”

    姜知意松一口气,听见林凝喃喃地念了句佛,沈浮还在说着细节:“斥候在莽山发现了他们留下来的记号,看情况时间应该不长。”

    谢洹下诏后,顾炎不得不派出斥候出城寻找姜遂父子,虽然还没找到,但是在莽山某处发现了姜云沧惯用的标记,斥候顺着标记向山里寻找,又找到了疑似大队人马曾经驻扎的痕迹,只不过被精心掩盖过,无法确定是姜遂先前躲避的地方,还是姜云沧新近暂留的地方。

    姜云沧并没指望顾炎相救,沈浮觉得,他留下这些标记,更有可能是已经找到了姜遂,向城中传个信,好让军心稳定。

    莽山。姜知意蓦地想起姜云沧临走之前,在送他出城的路上,曾经用手指点点画画,几次提起莽山西边。“在莽山西边吗?”

    “对,西边,”沈浮忙问道,“你哥哥提过?”

    “临走时提过一次,哥哥说阿爹从前带他去过,那里是处天然的屯兵之所。”姜知意极力回忆着,“但具体的地方哥哥说地图上没有标注,只有去过的人才能找到。”

    果然,姜云沧在赶往西州的路上就猜到了姜遂可能的藏身之处,那么他一句话也不曾向顾炎提起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沈浮沉吟着:“应该这几天就有消息了。”

    以姜云沧的性格,能够安稳留下记号,想来姜遂平安无事,沈浮暗自庆幸着,这些天她日夜忧心,如今收到好消息,至少今晚,她能睡个安稳觉了。“放心吧,不会有事,一旦有消息,我头一个来告诉你。”

    告辞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沈浮唤过庞泗:“让外苑那边找机会划破齐浣的脸。”

    假庄明戴了面具,方才那个齐浣,沈浮很怀疑也是如法炮制。划破那层面皮,就能看清背后捣鬼的到底是谁。

    接下来几天,外苑的人手几次找机会下手,非但弄破了齐浣的面皮,连手脚也都弄出了伤口,齐浣并没有起疑心,甚至还让苑中人帮忙处理了伤口,监视的人亲手摸了看了,确确实实是他的皮肤,没有戴面具。

    沈浮一时想不透其中的原由,也只能暂时放下,没多久西州消息传来,姜遂率领残余部下,在姜云沧的配合下顺利回城。

    “你父亲腿上受了点轻伤,”沈浮看见姜知意弯细的眉微微一皱,连忙解释道,“只是轻伤,没有伤到骨头筋膜,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姜遂出城救顾炎时被流矢伤到大腿,行动受了影响,风暴起来时因此与大部队失散,姜遂熟悉地形天气,知道风暴一起少说也得一两天才能停,便引着部下往莽山西边暂时躲避,哪想到顾炎从此闭城不出,无人接应,这一躲,就不得不一直躲了下去。

    天气严寒,缺衣少粮,所幸才下过雪,水源不愁,再者姜遂一向筹谋长远,先前发现莽山西边这处山坳适合屯兵后,就在附近藏了些应急的粮食,所以这次才能撑那么久。

    “黄纪彦先前一直跟在你父亲身边,他没受伤。”沈浮又道。

    “那就好,这下盈姐姐就能放心了。”姜知意放下心来,咂摸出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你是说,阿彦现在没跟着我阿爹吗?”

    阿彦,阿彦。沈浮觉得心里发苦,然而她既然在意黄纪彦,他便不能隐瞒不说,让她忧心:“黄纪彦眼下,应该跟着你哥哥。”

    姜知意越听越觉得古怪:“我哥哥不是跟着我阿爹一起入城了吗?”

    “没有。”沈浮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前几天刚下过雪,空气湿冷,院中的积雪已经扫干净了,铺着防滑的地毡,“你哥哥在追击坨坨人。”

    姜云沧只带了骑兵出城,当时他就怀疑除了救人,姜云沧还有别的打算,果然,姜云沧出城后先去寻找姜遂,找到后见姜遂伤势不重,便与他合兵一处,趁着坨坨大军正在围困西州城,国内空虚时,袭击了坨坨一座小城,补充了粮草和冬衣。

    坨坨人再没想到居然在自家地盘内被人端了,主帅急忙分兵来救,姜云沧以逸待劳,大胜一场,趁势便杀回西州,送姜遂顺利回城。

    “你父亲回去后,你哥哥没了后顾之忧,决定继续杀进往坨坨境内,”沈浮道,“黄纪彦跟他一道去了。”

    围城的坨坨军原本有十二万,分兵时被姜云沧杀了一波,姜遂入城时又杀了一波,剩下的依旧围在西州城下,坨坨人一向惧怕姜云沧,此时被他连败两场,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撤走,还是分兵追击。而姜云沧这边却是放开了手脚,先前城中只有顾炎,诸事不便,如今姜遂回去坐镇,姜云沧决定,不如趁着士气振奋,大干一场。

    姜知意刚刚放心的心又悬了起来。打仗必有牺牲,更何况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又是要深入坨坨人腹地,孤军作战没有援军:“大冬天的,太冒险了。”

    的确很冒险。姜云沧此前也曾率军杀进过坨坨境内,但那是春夏之时,沿途水草粮食容易补给,如今这天气却要艰难上几倍。但这些话,也不能说出来让她忧心:“冬天艰难,对你哥哥如此,对坨坨人也是如此。”

    每年冬天也是坨坨人难熬的时候,坨坨人重畜牧少粮食,冬天里也严重缺粮,况且此时国内空虚,真要杀起来,并非没有胜算:“你哥哥身经百战,必定考虑周全了。”

    虽然冒险,但好处巨大,一旦成功,坨坨将受到重创,一两年里很难再有像这次围城的大动作。沈浮怀疑姜云沧这么冒险是为了尽快解决掉坨坨,毕竟,姜知意马上就要生了,姜云沧想尽快赶回来,也许还想在接下来的一两年里,好好陪着她和孩子。

    所以,姜云沧到底是不是她哥哥。沈浮犹豫着:“意意,你哥哥他……”

    第91章

    姜知意听出了沈浮话里的迟疑, 抬眼看他。

    他转开目光,看着脚下深红的地毡,姜知意觉察到了他的闪躲:“你想问什么?”

    想问她有没有察觉到姜云沧对她那种异乎寻常的, 超越了普通兄妹之情的关注, 想问问她姜云沧平日里,有没有什么越界的言行。然而他不能就这么问, 她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怀着身孕的时候更不能胡思乱想。沈浮想了想:“我记得你哥哥出生在云台。”

    云台那边仅有的卷宗都已被他寻来,并没有发现更多线索,他也找过当年在姜家伺候的人,最后却都落空,那些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沈浮越来越疑心, 另外有人也在调查此事。

    姜知意猜不出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云台, 犹豫了一下才道:“是。”

    “府中还有没有当年跟着你父母在云台的旧人?陈妈妈是不是?”沈浮问道。

    “我不清楚, 阿娘从没提起过, ”姜知意越听越觉得古怪,“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沈浮连忙否认, “只是随便问问。”

    可他从不会随便问问。姜知意停住步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林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浮回头, 看见她慢慢从阶上走下来,身边跟着陈妈妈,“为什么突然问起云台?”

    若是姜云沧身世有问题,林凝不可能不知道。沈浮有意试探:“有人在暗中调查当年云台的事。”

    林凝神色未见得有什么变化,但沈浮留意到, 边上的陈妈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让沈浮确定, 姜云沧的身世,别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