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那个叫做欣柔的小女孩

    这夜，自己辗转难眠的，很难入睡，就算睡着了，还是一样浅眠。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的我不是我，叫做欣柔，不知道几岁，看起来个子小小的，但是每天都穿着漂漂亮亮的公主小洋装，头上夹着不同顏色的大蝴蝶结发夹。

    班上女同学总喜欢围绕着我，羡慕得摸摸我的裙摆，又摸摸我的发夹，「欣柔，你真漂亮。」

    「对啊，我妈妈也这样说，妈妈还说，我就是她的小公主！」

    当时，自己真是这样认为的，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女孩，我是妈妈唯一的小公主。

    可我不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是她的唯一，并且，自己很快就要被遗弃了。

    某天，妈妈带我到一间看起来像是城堡的甜点店，为我点了一块草莓蛋糕。

    平时，她是不准我吃甜食的，但那天，她笑吟吟的，盈润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温柔，那么美，「欣柔，你在店里慢慢吃，妈妈去对街买东西，一会儿就过来接你……」

    「好的，妈妈。」我还扬着无知的表情，嘴角沾着白色奶油对她傻笑。

    殊不知，那是最后一次，她对着我笑。

    后来，直到甜点店打烊了，妈妈都没有出现。

    我被店员牵到了警察局，因为说不出自己住哪、也说不出爸爸妈妈的联络电话，只能在警局等待家人招领。

    由于爸爸总是在外地工作，自己对他几乎没有印象，所以，我坚信，妈妈一定很快就来接我。

    因为她说过的，一会儿就来接我。

    但是，她失约了。

    我等了又等，在警局里醒醒睡睡的，等到隔天，最后，终于被接了出来，只是，接我的人却是阿嬤。

    「我不要你，我要妈妈。」

    那个时候，我还彆扭的僵在警局门口，不肯走，要是妈妈晚一点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欣柔，妈妈要我先带你回家，你乖乖跟阿嬤回去，好吗？」

    「可是妈妈说过会来接我的！妈妈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倔强的握住拳头，我一边说，豆大的眼泪一边掉了下来，隐忍了这么久，再也忍不住，一转眼，小小的身影怎么也阻挡不了，跑过了对街，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路上。

    「你看，是昨天那个妹妹……」

    对，是我。

    因为跟妈妈约定在这间甜点店等的，我就一定要在这里等。

    「好可怜喔，是被妈妈恶意遗弃了吧……」

    「那个妈妈也太过分了吧，居然就这样丢下自己的小孩，就不怕遭天谴吗……」

    「肯定是跟别的男人跑了……」

    「欸，当小孩的面，别乱说……」

    「不然怎么会放着自己的孩子就消失？」

    背后的耳语，是那么的尖酸刻薄，让人难以承受。

    我愤而转过身去，怒瞪她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不准你们说我妈妈的坏话，妈妈才不会丢下我跑走，她说会来接我的！」

    「妹妹，你回去吧，你妈妈她……要来早就来了！」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就这样，我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再度失控，哭着跑出甜点店，这次，失去了方向，窜入巷弄，再次消失在指指点点的店员眼前。

    当我被找回的时候，鞋子磨破了一隻，全身脏兮兮的，头上那个漂亮的大蝴蝶结发夹……早就不知道掉落到哪里。

    那天午后，没有预警的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因为无处可去，我被淋得溼透，在冰冷的街道上不知道游走多久，是路人报了警，最后，还是被阿嬤带回家了。

    在那之后，我连续高烧几天，烧烧退退的，打针吃药都不见起色，小命几乎不保，担忧的阿嬤带着病懨懨的我开始到处求神问卜，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就是改名。

    依安家的辈份，孩子是要以草字头为名才好生养，但是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偏偏不吃这套，硬是取了个自己喜欢的名字，欣柔。

    这下，阿嬤什么都顾及不了，只愿能救我小命一条，擅自决定，帮我改了名字，从此，我叫做薇薇。

    「薇薇，就叫薇薇吧，只希望你的生命就像一株薇草，韧性，坚强。」

    后来，奇蹟似的，我的病逐渐好转，阿嬤又是一阵浮夸的谢天谢地谢祖先庇佑。

    「薇薇，喜欢这个新名字吗？」

    「喜欢。」

    「薇薇，阿嬤带你去新的学校上学好吗？」

    「好。」

    「薇薇……」

    「好。」

    醒来之后，阿嬤原本以为我还会哭闹好一段日子，殊不知，我异常乖顺、异常懂事，乖得像是……妈妈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样。

    亲戚都说因为我太小，大病一场就忘了，忘了那个无情的女人也好，居然就这样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当街拋弃，实在太狠心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我没忘，一点都没忘，我还惦记着，一直都记得，妈妈笑吟吟的说会来接我的样子。

    他们也不知道，当阿嬤低声下气的给妈妈打电话，三天两头不死心的打，只求她能来看一眼病里思思念念母亲的我，妈妈电话里的语气是多么淡漠无情，我都听到了，而且，一字一句的全都听进心里。

    「拜託你来看孩子一眼吧，她还那么小，没有妈妈，她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要怪就怪她那没赚钱的爸吧，这么多年贫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

    告诉你，我现在要展开新的婚姻、新的生活，不要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了，我跟你们安家已经没有任何关係了。」

    「但孩子是无辜的啊，难道薇薇就不是你的亲生……」

    阿嬤的话都没说完，电话已被掛断，再打，没多久，那组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

    于是，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个叫做欣柔的小女孩，就是被妈妈遗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