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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 第79节

    陆平拿着大铁勺,负责分汤,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了,尤其是每个小孩过来的时候都是泥猴子一样狼狈,除了手上干净点,其他没一处干净的——简直像是早些年的时候发放救济粮的场面,陆平都给看乐了。

    捧着一碗小杂鱼汤,配上自己手里的馒头夹油条,满院子小孩吃得都很开心。

    白子慕是用茶碗吃的饭,他那一小茶碗鱼汤里,陆平给他点了一滴醋,小声问道:“子慕,好吃吗?”

    白子慕点点头,开心笑道:“好吃!伯伯,这个好像醋溜小鱼呀~”

    陆平坐那也笑,什么醋溜小鱼,加起来也没几条巴掌大的鱼,全凭他们自己玩得开心,吃得才开心。

    白子慕累了一天,吃过饭就开始揉眼睛。

    雷东川瞧见了,道:“今天太晚了,钱先放我这,今天晚上回去都好好洗个澡,洗干净了,明天换个新衣服,中午过来领钱!”

    一帮小孩大声说“好”,临走的时候不但把自己的碗筷都洗干净,还帮着陆平把厨房的锅也刷了。村里孩子常年在家里帮父母做事,这点家务小事做得很快,陆平拦了几声,那边的锅已经给刷出来了。

    陆平听着他们今天显然不是单纯玩耍,好奇问道:“东川哪,你们今天都干啥去了?”

    雷东川道:“抓了点鱼,拿去卖了个零花钱,伯伯可以帮我烧点水吗,我给小碗儿洗澡。”

    陆平答应一声,又问:“你能行吗?要不我给他洗吧。”

    雷东川摇头道:“他不跟你,他只让我们家的人帮忙洗澡。”

    白子慕认人,而且小朋友有非常明确的认知,身体不可以给家人以外的人看。

    雷爸爸打从半下午就开始满村找孩子,他一路问着找过去,刚好差一步跟雷东川他们错过。

    虽然没见到人,但一路都听到自己儿子留下的传说。

    雷爸爸一路说着客气话,有的时候听了还不住跟人家道:“抱歉,抱歉,是我教育的不……嗯?哦哦,不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家经常教育他助人为乐,他帮您推车了?”

    对方爷爷高兴道:“可不是!东川真是个好小子,我那车差点翻路边,他带着十几个小子路过给我扛上来了!”

    又或者到了田埂那,听了一半下意识去摸兜:“对对,是我家的,卷头发的小孩、特漂亮的那个是吧?吃瓜了吗,我给您钱……给过了?”这说到一半,雷爸爸转口到自己都愕然。

    总之,雷东川已经办好了所有的事儿,特别利索。

    沿途村里的大人们都只是跟雷爸爸搭话而已,夸雷东川的不在少数。

    雷爸爸心情复杂,看着一路问出来的方向,显然是雷东川已经带队回家了。他上山坡回雷家老宅的时候,这次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们家老三路过这里——两旁草丛上还有散落的泥点子,路上是一帮小孩冲锋过的脚印,太清晰了。

    等雷爸爸一路找回家的时候,雷东川已经吃饱喝足,带着弟弟洗澡了。

    雷爸爸问了陆平,赶到浴房去。

    雷东川正在学他前几天那样,在给小朋友洗头发,手上打了太多洗发水的泡沫,白子慕整个人都像坐在泡沫雪球里。

    白子慕坐在小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玩具,正在仰头自己玩儿。

    雷东川洗几下,就问他:“小碗儿,弄到眼睛里了吗?”

    白子慕摇头:“没有,哥哥还要仰头多久啊,我好累。”

    “累点也行啊,那天爸给我洗头,都弄我眼睛、耳朵里了,我一直忍着没吭声。”雷东川背对门口,认真教他,“你要是不舒服,你就说,听见没有?”

    “嗯。”

    门口的雷爸爸:“……”

    第87章 “工资”

    雷爸爸也没帮上什么忙,他们家老三用事实证明了他确实可以照顾好弟弟,而且还比任何人都细心。

    白子慕洗干净了,又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朋友,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当睡衣,穿着小拖鞋吧嗒吧嗒跑过来,高兴喊他:“雷爸爸!”

    雷爸爸弯腰摸了摸他脑袋,问道:“今天玩儿的开心吗?”

    白子慕使劲儿点头:“可开心啦!哥哥带我去抓鱼,我们抓了那——么多呀!”

    小孩两只手举起来,比了一个他能做到最大的范围给他看,满脸自豪。

    雷爸爸揉了一把小卷毛,把两个孩子带回卧室,哄他们睡觉。

    他不会讲睡前故事,但是有充足的耐心,可以坐在床边听孩子们讲他们今天一整天的历险故事。

    如果硬要说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挫折感。

    雷爸爸守坐在他们床榻边,轻轻叹了一声,他发现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小朋友们可以自己玩儿得很好,自己慢慢长大。他哄了两个小孩一会,给他们放下蚊帐,准备回瓜田守夜,雷东川一骨碌从床铺上爬起来,去翻找出一个银色铁皮手电筒给他:“爸,咱们家之前那个手电筒抓知了用没电了,电池还没换,你用这个回去吧,不然走半路就不亮了。”

    雷爸爸接过来,已经习惯被儿子安排了。

    反倒是床铺上的小卷毛站起来,走到床沿那喊他一声。

    “嗯?”

    “你来!”

    雷爸爸回身走过去,问他:“子慕,怎么了?”

    起初担心孩子们在外头跑了一天哪里不舒服,小声问了几句之后,白子慕摇摇头,笑眯眯地抱了抱他:“爸爸。”

    雷爸爸眨了眨眼,唇角控制不住上扬,惊喜道:“子慕,你再喊一遍?”

    “嘿嘿~”

    小孩不喊了,但是跟他很亲,还学着刚才雷爸爸给他涂抹风油精的样子,也给他抹了一点,稚声稚气叮嘱他回去路上不要被蚊子咬到。小朋友困了就习惯揉眼睛,雷爸爸赶忙制止了,让他在床上坐着,去拿了湿毛巾过来给他擦干净。

    雷东川跑过来,扶着床沿也在看。

    雷爸爸看他一眼,乐了:“你还等什么,弟弟困了,去吧,你俩赶紧一块睡觉,明天一早起来就能出去玩儿了。”

    雷东川点点头,甩掉脚上的拖鞋,爬上去睡了。

    雷爸爸在两个小朋友额头上分别亲了一下,特别响亮,笑呵呵的走了。

    他打着手电筒回去瓜田,新换下的手电筒很亮,照在乡间土路上的光圈特别大一个,可以看得很远。

    他心里很暖。

    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去想家里的两个孩子。

    小卷毛还小,对亲人的概念模糊,只觉得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每天都在一块吃、一块住,就是亲人。

    小朋友会喊自己,也不奇怪。

    雷爸爸心里涌上一点柔软的情绪,忽然很想再摸摸白子慕的小脑袋,亲亲他的发顶。

    瓜田,凉棚里。

    雷长寿点了一盏煤油灯挂在一旁,等着儿子回来,瞧见他一进来,就道:“柏良啊,今天你刚走,就有一个省城来的人找你。”

    雷爸爸进来问道:“说是谁没有?”

    雷长寿想了一会,道:“好像姓方,我听见那个司机喊他什么方部长,说是省城来的,上回你们见过一次,他听说你工作变动的事特意过来想跟你再谈谈。”

    雷爸爸坐在那想了一会,也未能想起是谁。

    雷长寿问他:“会不会是矿上的事?我记得你们矿上的老书记也姓方。”

    雷爸爸摇头:“应该不是,我和方书记共事好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和上头走动过关系。”

    老书记是矿区一把手,抓能源生产十分心切,但毕竟是“比武打擂”创生产那个年代过来的,有些观念已十分陈旧。雷爸爸虽然和他诸多矛盾,可也敬佩老书记为人,这位老书记刚正不阿,是真的从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也从不跟上面领导阿谀奉承,塌下身子在矿区干了一辈子。

    省里来的这位方部长先去了雷家老宅,后又一路打问着来了瓜田这边,也是凑巧,前后差了一步刚好没遇到彼此。

    但对方已经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雷爸爸以前去省城不是开会就是作报告,唯一去拜访的就是那位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其余人并没有太多印象。

    雷长寿有些自责:“怪我,你看他们特意开车从省城跑来一趟,我也没留下个电话什么的。”

    “爸,没事,要是真有急事会再来找我的。”

    省城来的那位已经离开了,也只能如此。

    父子俩坐在瓜棚里闲聊了几句,雷爸爸如今没工作了,反而时间宽裕许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压榨时间,在乡下待了几日就属这几天守瓜田的时候最为宁静,耳边虫鸣鸟叫,仿佛时间都慢下来。

    雷长寿笑呵呵问他:“家里孩子们都还好?”

    雷爸爸听见笑着摇头,把今天一下午的见闻跟父亲说了下,感慨道:“老三现在可真是,比我和山辉小时候闹腾多了。”

    雷长寿道:“能闹起来也是他的本事。”

    四下无人,父子俩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雷长寿早年经商,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虽守着一方瓜田安享晚年,但也并非对外界什么都不懂。

    “老大,你这工作一直很顺,有个风浪波折也好,老书记也并不是针对你,他只是按老路子走了一辈子,稳妥惯了,毕竟背后是矿区上千张等着吃饭的嘴,不敢有一点闪失。”

    “爸,我知道,但矿区那么大更应该重视起来,当时我提案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过去那些沉积下来的问题就应该尽快解决……”

    “这些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而且是上一届遗留下来的问题,也不该你把这个责任全背起来。”

    雷爸爸拧眉:“那按老书记这样来,早晚还是要出事。”

    雷长寿沉默片刻也只能叹了一声,拍拍他胳膊道:“既然走了,就别再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情了。”

    雷爸爸应了一声,但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雷长寿看出他心思还在矿区,也未多说,只拿了一个小酒壶出来倒了两杯农家酿造的薄酒,父子坐在月下喝了两杯。

    雷长寿坐在瓜棚往外面看,西瓜藤已经去了小半,接下来他会在这片田里种上毛豆。

    晚毛豆长得慢一些,等到家里孩子们开学之后刚好长成,中秋的时候就能吃上一茬新嫩的毛豆角,煮熟了之后用盐水和八角卤上,一旁再放些月饼、瓜果,刚好可以供一家人赏月聊天时消遣。

    雷东川往年挺喜欢吃这个。除此之外,还要在田里开出一小片种甜瓜——白子慕喜欢吃甜,要多种几个哄小孩儿。

    雷长寿端起小酒盏,慢悠悠喝了一口,脑海里想着要做的事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已经从风浪里退出,结束和风浪搏斗的时刻,含饴弄孙,自得其乐。

    他的儿子正值壮年,和他不同,和他们那一代人也不同。

    人生衰荣,世事无定,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瓜田里大人们的苦恼,显然并没有影响到孩子们半分。

    第二天村里的孩子们又去了雷家老宅,高高兴兴来分零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