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孤单的日子
今天第一节体育课下课前，体育老师宣布一件大事──运动会日期、各项比赛项目，并挑明下节课要进行一百公尺测验。男生是一脸跃跃欲试，女生则是一片怨声载道，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例如我跟允司晨。 我喜欢跑步，一百公尺过往纪录可都在16秒初，在女生中可算是名列前茅的，虽然现在身体不允许我进行太过激烈的运动，但是面对测验我可是充满兴奋和期待的。 而允司晨……我知道他是喜欢跑步的，国小时可是班上最速飞毛腿，基本上一百、四百接力肯定有他名字，而跑步时的神采飞扬是那样灿烂如阳。 可是为什么此刻允司晨却是一脸平静，当了两年朋友，我仍无法猜度他的心思。 允司晨！老师终于叫到他的名字，他手插口袋从人群走出，我望着他的身影丝毫感受不到以前对跑步充满喜爱的热度。 预备，开始！ 随着老师声音落下，本该五个男生飞快衝出后在终点前一决胜负，没想此刻只有四个人出现在终点线，而落下的那人竟是允司晨，因为他的鞋子半路出走。 「你跟着下一批测验。」老师说道。 下一批，那就是跟我同组测试。 我晕，瞬间压力山大。 班上男生果然成绩不错，最慢不过15秒上下，一个跑13秒15的陈柏宏瞧见女生们对他投来的钦佩目光，脸上笑意满满。 我望着身侧的允司晨，在心里暗笑着。 允司晨，我记得他测到的最快纪录是11秒15，最慢最慢的时候也才12秒32，完全辗压你们啊。 你们这些男生嚣张啥，真正的大魔王是真人不露相的，然而这次的允司晨却让我完全无法置信。 只比我快一点的速度，允司晨的成绩是15秒45。 「你慢了，以前你都16秒，今天居然17秒。」允司晨望着大口喘气的我，忍不住笑道。 「你……」我看着一副轻松写意的允司晨，顾不得还在平復呼吸，「为什么？」 允司晨瞧着我的质疑，「什么为什么？」他忽略我的问题，反倒关心起此刻我那律动不齐的呼吸，「呼吸慢着点，别急。」 「你……你为什么没尽全力？」我不死心再次问道。 允司晨望着站在起点的那些人，久到我以为不会获得答案时忽地说道，「成绩对我来说……无所谓。」 「什么叫无所谓？」正当我准备继续追问，一口气没能接上，失去力气的我直接跌坐在地。 「因为他们不值得我尽力而为。」允司晨眼神闪过一抹名叫落寞的情绪，他轻手轻脚将我扶起，往起点处走去，「跑完步，不能立刻坐下，会更不舒服的。」 「你……你以为我愿意……愿意吗！那是因为我……」我挣扎地想反驳允司晨，想说出患有心脏衰竭的那瞬间，止住了衝动，选择沉默。 「因为什么？」我怀疑允司晨听出我语气里的异样。 正在思索要如何带过这个话题，体育老师适时打断我们的谈话，直接将身边的允司晨叫去，不容他拒绝，「刚才几位男生说成绩没有很好，要重跑。我看你刚才也没跑得多好，你一起下场。」 允司晨对此不置可否，默然朝起跑点走去时，经过我的身旁，我轻声说道，「成绩，那是你的荣耀，无关他人。」 预备，开始！ 允司晨跑到半路，右脚鞋子居然再次脱落，但他仍一路往终点奔去，然而他的成绩让体育老师大感意外。 14秒45，比刚才整整快了一秒。 「你这是怎样？」体育老师看到成绩的瞬间嘴角有些抽动，似乎无法理解。 「意外！」允司晨索性脱掉左脚鞋子，赤脚走去寻回他掉在半路的另隻鞋。 虽然我知道这仍不是允司晨最佳表现，但我总算瞧见允司晨露出久违的热情。 运动会当天。 为了在班级出场时能够耀眼非常，各班使出浑身解数，而班上此刻正如火如荼准备着进场装扮──男生扮演歌仔戏的小金刚，而女生负责演唱主题曲烁烁俊。 男生认命的坐在椅子上，任凭女孩把头发绑出小金刚的三根冲天炮，而我则在班上来回穿梭，负责在同学脸上画上哪吒妆。 班上唯一倖免的男生只有允司晨──此次运动会的运动家精神宣誓代表，因此在全世界都忙碌的现在，他仍拿着小说阅读，丝毫没被身旁偌大动静干扰半分。 好不容易在出场前完成所有妆容，我累得坐倒在允司晨前面的椅子，默然瞧着允司晨看书时的侧脸──沉静而间适，人畜无害的温驯。 「走了啦，不然来不及在场边列队。就他最间，也不知道宣誓代表怎么选的？居然选了一个最没有运动家精神的人……」班上的陈柏伟大声说道，催促还在磨蹭的同学。 这样的间言间语，在允司晨当选宣誓代表后越发高涨。 宣誓代表由每班推出一名，经过选拔后才定下人选。 听说赖明裕把允司晨推出的原因是避免他在运动会当天搞砸班上气氛。 听说赖明裕最属意的人选是班上最会巴结他的萧辅澄。 听说……听说…… 关于宣誓代表的人选推派，过程充满各种听说。 当事人之一的赖明裕总是避而不谈，对此三缄其口，一脸讳莫如深的姿态，增添谣言可能性。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允司晨，神色如常地过着日常，彷若流言蜚语只是偶然间蚊子过境的嗡嗡声，不必在乎。 在顺利完成进场后，来到宣誓的阶段。 只见允司晨从容不迫地走至司令台正中间，一字一句朗诵运动家精神的誓言，清顺明快的语速、自信沉稳的神态把宣誓代表应有样貌詮释得完美无瑕。 那瞬间，周遭讨论声雨后春笋似冒出。 这男生几班的？好帅气。 这嗓音清冷得让人心跳加速。 这男生好骄傲，但傲然得让人折服。 允司晨的光芒，在这一刻绽放，明亮如阳。 开幕仪式结束后，运动会各项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大会广播，大会广播。八百公尺的选手请到操场右侧集合！」操场边扩音器传来各项比赛项目的进度。 「陈柏伟，你不是参加八百公尺的吗？还不快去，是要弃权？」黄志浩朝着还在休息区大啖零食的陈柏伟。 「我？才不是。八百公尺累得要死，我才不没那么笨去参加。」陈柏伟语气透着不可能是我的肯定。 待在休息区的我们彼此互看，在脑中搜寻残馀的记忆碎片，思索八百公尺的选手到底是谁啊？ 唯一的印象便是男生们互相推託，拚了命要把别人送上累得要命的八百公尺项目，拚全力要把自己推出累得要命的八百公尺项目。 而最后选出的人到底是谁？没印象，真的没印象。 然后……然后不知道是由谁开始鼓譟起的声音 「八百是允司晨啦！」 「欸！你还看什么书，自己参加什么都不知道吗？」 「能不能有点自觉？参与班上事务，别总是置身事外。」 对允司晨的谩骂……从偷偷的零碎细语逐渐扩大，最后变成明目张胆的指责，朝着允司晨倾泻而下。 「大会广播，大会广播。八百公尺的选手请到操场右侧集合！错过点名时间视同弃权！」操场的广播再次传来，而这次带着提醒。 我朝着不远处的允司晨看去，他的神情依然故我，我行我素透着难以描述的思绪。 这样的眼神，让人担心。 我知道允司晨一向坚强，甚至在我眼里可说强悍得无人比拟，可他也是个人，一个国中生而已。 我还没能起身为允司晨说些什么，允司晨放下他的书，口气不冷不热地说道，「原来是我啊。」他走出休息区，朝着点名处走去。 然而在他的身后，乘载的不是来自班上的加油，而是越发猖狂的批判。 看着允司晨的背影，我的心脏没来由地抽动，像是被小石子击中的疼痛。 八百预赛的结果让眾人意外的是允司晨以b组第一名进入决赛， 八百公尺的决赛时间是在下午，然而预赛结束后我都未曾看见允司晨回到班上的休息区。 整个中午，我都在校园寻找允司晨，最后停在他最常待的图书馆门前，愣愣地看着上头一张告示──本日运动会，暂不开放。 允司晨，你去哪里了？ 一股不安在我的心里肆意窜动。 「大会广播，大会广播。八百公尺决赛的选手请到操场右侧集合！错过点名时间视同弃权！」下午的第一场赛事便是八百公尺决赛，由操场的广播器宣布。 班上再次炸开锅。 允司晨又去哪了？ 好运进决赛，下午又不见人影，整天找他就好了…… 再大家还在对允司晨此起彼落的数落时，黄志浩从操场走回来，「不用找，他已经在点名处。不过他真的很差劲，都不用交代的。」 我默不作声走近跑道边，来到位于第六跑道的允司晨身侧，「加油，你可以的。」 我想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一句加油。 允司晨侧头看着我，我没理解出那双清冷眸子隐藏的情绪，但我在允司晨的眼眸瞧见自己此刻的侷促不安。 「你认为我可以？我并不擅长长跑。」允司晨说道，语气有着淡淡惆悵。 「你是预赛的第一名，而且预赛成绩还是所有组别里第二，所以可以的。」惆悵蔓延在我和允司晨之间，而我试着打散此刻的低迷。 「可以……夺冠吗？」允司晨说道，他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久不见的笑容，这样的允司晨……我都快忘记了。 砰！起跑枪响。 赛道上的跑者有志一同地衝出，而允司晨纹丝不动。 「可以……夺冠吗？」允司晨在我身上烙下真挚的凝视。 我点头，「对！可以。」 允司晨笑了，我在他的眼中瞧见自信在跳跃。 因为你是强悍的允司晨！ 因为你是不认输的允司晨！ 因为你是最最骄傲的允司晨！ 八百公尺决赛，允司晨以打破大会纪录的方式夺得冠军。 充满谩骂、充斥诧异的运动会结束了，然后迎来寒假。 开学第一天。 我坐在座位上，等着允司晨出现在我面前，然后落坐在我前面的位置。 上课鐘响，教室仍然喧哗，每个人都有累积到快满出来的话要说，拼命地向朋友宣洩。 一个寒假，所有人都回来了。 但在我身旁的座位空无一人，那是允司晨的位置。 我的心脏忽地猛烈抽动起来，疼着我紧咬双唇，抵御着来自内心忧惧的侵袭。 赖明裕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环顾一圈后，目光落在我眼前的空位，用令人讨厌的声音说出一个残酷──允司晨，转学。 在听到转学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默契地透出不可置信，不满、难过、不解、不捨那些再多的情绪都在那瞬间后消失殆尽，一点馀灰未曾留下。 开学后的欢聚喧哗，再次在教室里满溢。 而我的目光凝滞身旁的空位。 允司晨要转学，对我提都未提 允司晨要离开，对我未曾告别 允司晨走出我的人生 走得突然、走得仓促、走得不留痕跡 允司晨，对于你而言…… 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吗 我是你能轻易放弃的朋友吗 允司晨！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你知道吗？这样的你，我真的超级讨厌的 你能不能赶快回来，反驳我的讨厌 你能不能出现面前，告诉我这是玩笑。 然而看着台上赖明裕露出浮夸的笑容，我明白允司晨转学是事实到不行的事实。 直到下课，我还处在茫然无措的状态。 允司晨，你怎可以就这么离去…… 连去到哪里，都未留下片字信息 可是你知道吗？ 没了你，我的世界没有崩塌， 只不过孤独的黑白，翩翩起舞。